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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章澤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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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十點前THE END,雙更。

「三娘,」歐陽玉一邊除下他的耳飾,一邊道,「你還真做?」

我笑了笑,「有甚麽問題嗎?省下的、抄出來的,正好給碧州運去。」

「你果然是財神爺。」歐陽玉疲憊的臉上拉出一個微笑。

「還得謝大人多日奔走相助才是。」從紅州趕回貴陽又馬上挑起碧州的擔子,歐陽玉也辛苦了。

正在閑談間,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歐陽玉揚聲請進。

「歐陽大人、章大人,」士兵向我們彎下腰,拱手行禮,「聖上請您們進殿。」

我和歐陽玉對視一眼,然後一並站起來,上朝。

踏過白玉臺階,跨過高高的金絲楠木門檻,我們站在金鑾大殿的中央,低頭聽著新任宰相景袖梨代表著王,宣讀對我們的任命。

「……由此,命原紅州州牧歐陽玉為碧州代理州牧,新科進士、原光祿寺丞章澤蘭為碧州州尹。」

我與歐陽再對視一眼,卻不拜受官位,而是在朝臣的嘩然中站直了身。我攏了袖,微笑著擡頭望向玉座之上的紫劉輝,「在接受任命以前,微臣有本要奏。」

「葵章氏!」光祿寺卿範韋亦是為官多年,許是忽有所覺,馬上怒喝道,「你這是利用天災要脅朝廷嗎?」

我維持著微笑不變,「長官大人此言差矣,國弊不掃,何以賑災?」

「好一個一派胡言!朝廷對你委以重任,葵章氏,你卻以此要脅奪功……」

我直盯向他,朗聲打斷他的話:「我參的就是你!」範韋的聲音赫然一止,我趁機轉向玉座,拱手垂頭,呈上奏本,「光祿寺卿範韋任內虧空公款,並以大內采購之名向民間濫收物資和稅項,凡此種種,微臣已列表於奏本之上。」一個內侍小跑著雙手接過我的奏本,交給紫劉輝。

「葵章氏!」範韋的一手指著我,手指微微地顫抖,「如此誣蔑本官,你有何證據?陛下,」範韋轉身面向玉座,拱手彎腰,「葵章氏之言乃一派胡言,依微臣看來她是一朝得志,便妄下海口妄圖邀功!還望陛下明察,將此劣婦從重治罪,趕出我朗朗的金鑾殿之上!」

「呈上的證據,既有微臣於光祿寺四年的親聞親錄,亦有王後娘娘所收集得來的資料賬目,」我一字一句慢慢地道:「鐵證如山。」

「後宮不得幹政!牝雞司晨,亡國之兆!」

朝上的一些大臣也皺起了眉,我擡起頭,笑了笑,故作不解地問:「紅王後是一國之母,司掌後宮,清查光祿寺在後宮宴會的賬目有何不妥?範大人許是聽漏了,證據的收集尚有下官的一份力,下官負責的,正是外廷之帳。」自年初大婚入宮後,紅秀麗如今已經懷有身孕,但是這一位,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她的腳步,以她的方式,一直輔助著她所愛的陛下。

範韋狠瞪著我,陰狠地道:「你沒有上奏天聽之權,別仗著是葵長官的妻子就肆意妄為。」

範韋不知己,亦不知彼。他說的其實也沒錯,有我家相公在,我當然是早就知道會有州尹的任命,才會趕在拜官前完成這份案子。可是,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報告內容。論這些陰險小處,範韋比我不過。我斂了笑,正容道:「下官與王後娘娘只是證人,此案的上書署名,是監察禦史榛蘇芳、浪燕青。糾察百官,正是禦史天職。」明擺著是我與紅秀麗揭的案,但包裝得好,他卻奈我何?

範韋轉向現任禦史大夫的來俊臣,「來長官,你的下屬繞過你而上書,未免太不恰當了吧?」

來俊臣端坐著,眼珠子向範韋只掃了一眼,「陛下,微臣無意見。禦史是朝中惟一可以越過長官上奏天聽之職,微臣無意改變此條。」

範韋恨恨地咬著牙,渾身發抖,然後猛地轉過來死瞪著我,「既是證人,亦就輪不到你葵章氏越權遞上奏本!」

「事急,」我理好袖子,斂衽向玉座彎腰,「從權。陛下,正值天災,在微臣與歐陽大人上任之先,懇請陛下削減宮中用度,將之撥出,」我側頭望了望範韋,「再加上罪官的抄家所得,一並用作賑災之款。」

「葵章氏!」範韋吼道。

從範韋一急,他就已經滿盤皆輸。我當成聽不見,繼續平靜地道:「經微臣的初步核算,此舉大概可減少國庫在賑災上約三分之一的支出。因此,才由微臣以及歐陽大人提出此案,一並解決物資問題。微臣莽撞,但事分輕重緩急,望陛下恕罪。」

戶部尚書黃鳳珠同樣端坐在案後,從他的面具後透出刻板的聲音:「臣與章官吏都各算過一次,章官吏的估計過於保守。此法一成,支出可減一半。」管著國庫,他有他有的立場。

我擡起頭,微笑著說:「黃尚書大人,對於賑災,自是將款項多留餘地為好。」作為地方官,當然就是要使勁淘中央的錢。

黃鳳珠沈吟了一下,「可作四分之一。」

我和歐陽玉對視一眼。勝了。黃鳳珠沒算錯,這筆錢大概就是等同是次賑災款項的一半左右,如今算作四分之一,實際上就是國庫少出四分之一,碧州多得四分之一。國宴開支減少,長遠來說對亦國庫有利,雙贏。透過這個彈核案,我們為碧州帶來了正常額外更多的物資。

錢都分好了,此案,板上釘被打下最後一捶。

「葵章氏!」範韋猛拍著桌子,憤怒地大吼。

「鏘!」紫劉輝雙手扶著的劍,劍鞘被他用力地朝金磚上撞了一下,發出鏗鏘一聲。被十二道珠簾擋著的國王,沈靜有力的聲音回響在肅靜的金鑾殿上,「光祿寺卿範韋一案證據確鑿,來人,革去範韋烏紗,聽候刑部發落。」

吱丫一聲,侍衛急步走進,拿下範韋的官帽、脫下他的官服,將他拖下。

「葵章氏!哈哈哈哈!」範韋狀若瘋顛地仰天大笑,「俗語說得好啊,會咬人的狗不叫!會咬人的狗不叫啊!」

我垂下眼簾。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範韋高聲喝罵,「你和葵皇毅踩著屍體上,早晚不得好死!」

「踩了屍體會腳下生臭,」坐在最前列的皇毅忽然出聲,「特別是貪官的。這一點本官的確可以非常負責任地告訴你。」前禦史臺長官如是道。

「……」朝臣的表情集體飄忽了一瞬。

皇毅會怎麽死,我不知道,卻知道先死的是你。

你要我不得好死,如同那些被我害死的人一樣。終有一日,我許是陪著,但我卻就是死也不會讓皇毅給你們陪葬。

我攏了袖,轉身擡手止住侍衛的動作,望著範韋,「長官大人,下官的任命書,四年前你當看過。上面寫的,是新任光祿寺丞章澤蘭。」不是葵章氏。我朗聲道:「你若有怨恨,不必找朝廷,也不用尋別人,我章澤蘭一天不死,都站在這,你隨時可以來找我,我不怕你,」我冷著聲,一字一句地說,「碧州現時無衣無食、饑病交逼的百姓,也不怕你!」

我站在殿上靠前的位置,與在殿門前衣容狼狽不堪、肚滿腸肥的範韋對視。

半晌,我拖著裙擺、衣袖,緩緩轉過了身,背對著大門,範韋被再次拖下。

「章!澤!蘭!」範韋的吼叫聲,被吱丫一聲關上的金鑾殿大門隔絕在外。

「接下來,」景柚梨溫和的聲音在寂靜的殿上響起,「我們討論剛才章州尹提出的削減宮廷開支以支援是次碧州瘟疫的提案。」景柚梨的溫和,卻是和悠舜的完全不一樣。

但一樣是當朝宰相。

沒人會被剛才的一幕有所動搖。

我低下頭稍退一步,歐陽玉同時向前踏一步,站在我一步之前,與朝臣落實著碧州的賑濟物資和各項交接事宜。

前光祿寺卿範韋,從此消失在朝堂之上。

下了朝,我與歐陽玉在戶部和工部為物資運送的事忙了一整個下午,晚上時都來不及出宮回去了。歐陽玉去吏部找他的好友、現任吏部尚書楊修,說是在楊修的休息室待一晚上。

「矣,三娘,」臨走前,歐陽玉躊躇了好一會兒,「你是要到葵長官處?要我送你一趟嗎?」

這宮裏大家都熟,何必相送?我噗一聲輕笑出來,「大人,有話直說無妨。」

「……三娘和凜夫人是至交好友,」歐陽玉抿了抿唇,「公事私事也多有相商?」

……哈?

我楞了楞才反應過來,微笑著說:「柴官吏一向受人敬重。」楊修這是對柴凜有意了,我也看得出來。但是,無論如何,請記得尊重凜的選擇,尊重她不單單是某人的夫人,而是她自己。如今,她是一個堂堂正正地過了制舉、出色的工部官吏。

歐陽玉點點頭,「是的。那……未知柴官吏是否……?」

「出色的女性總是不容易追求。」我隱晦地道。悠舜這樣的人,要放下,並不容易。卻並不是就此沒有走出來的一日。只要凜能夠開心的,她是不是再嫁,我都會全力支持她。

鄭悠舜。那一個扇著羽扇、帶著溫和的眼眸,在眨眼間將血色山河玩弄在股掌之下的人物。

而楊修,對於這一個微小的可能性,他願意努力到甚麽程度?

「修是認真的,請相信這一點。」

是嗎。

歐陽玉走後,我信步走到外廷一個偏僻的高樓上,踏著灰塵拾級而上,站在欄邊擡頭望向一輪皎潔的明月。

身後傳來腳步聲。

「皇毅,你是不是怪我接受這個任命?」我低下頭輕聲說著,一個帶著龍涎香的熟悉懷抱便從後抱了上來。

「不怪我通過這樣的任命?」皇毅道。

我失笑,「是,是,各位大人目光精準,這倒是對我這樣身份麻煩的人來說最好的任命。」

皇毅冷哼一聲,「是你剛好好用。」

我擡手覆在皇毅圍在我腰上的手,「真不怪我?」再次遠行。

「我在。」

我向後靠上這位後臺君,「還真有點不想去。」我怕我太自私。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蠢材嗎你,甚麽叫一點。」

「一點來一點去才是麻煩的人類啊。」我輕聲說,「我會回來的。」

「這還用說嗎。」他冷聲道,「別以為可以不用回來,考成一百名為夫就算了,給我老實點將下半輩子押在我這裏。」

「……我明天就起行了,夫君大人。」求好聽的。

「回來,爬上來。」

「不爬。」

「我扯。」

「……扯會手痛。」惡鬼嗎你。

他收緊了一下臂,「嘴變利了是不是?」

「……妾身不敢。」跟你比甚麽都絕對不比這個──嘴毒都比過了皇毅那我成甚麽了?哈哈。

他呼出一口氣,然後轉過我,吻了下來。

我和歐陽的組合,是對現時的碧州來說最好的。

有皇毅在中央,有他看著孩子,我可以稍為再向外多走一步。

分開後,皇毅撫著我的臉頰,「冤魂厲鬼,你不怕?」

「怕。」我怕我心裏的鬼,「懂得怕是好事啊。」

「不要怕,沒點志氣!」皇毅冷著臉說,「你的夫君是地獄的獄卒,他有本事就沖著我來。」

獄、獄卒……秀麗,不要在背後說長官的壞話,他絕對聽得見的。

我爆笑出聲,然後啪的一聲輕拍了他的額頭一下,「那可我就是獄卒的妻子了。」有地獄犬附贈嗎?矣……難道是暫時貌似沒攻擊性的兒子?

皇毅挑了挑眉,「要為夫給你鞭子嗎?」

「……我才不用鞭子這麽沒格調。」S的配件我才不要啊餵。

第二天的早上,皇毅回了門下省,我出宮收拾行裝,趕在正午前與歐陽一道出發去碧州。在府門前,孩子拉著我的裙擺,哭得整張小臉通紅。

我蹲下來,「伯清,抱歉。」

「葵伯清。」皇毅的聲音傳來。

孩子一個激淩,馬上扁著嘴不哭了。

我站起來,笑著說:「早上好。」原先,以為他不來的。

皇毅從對街走過來,攜著我的手,掃了孩子一眼,「難看。」

孩子的眼又紅了一點,卻不敢哭出聲。我暗瞪了皇毅一眼,拍開他的手,蹲下來哄孩子。我沒能陪在他身邊,他哭也是應該的。

「為什麽別人的母親都不用出遠門?」孩子問。

我一窒,然後垂下眼簾,理著孩子的頭發和衣襟。正想道歉,皇毅卻是一把扯起我,沈聲道:「不要擔心他,我會抽時間陪著他。」

「……」伯清剛才可憐兮兮的表情尚存,他凝著這個表情望向他的父親,張大了嘴,目瞪口呆,似乎對於自己要跟父親單獨相處的事不敢置信。

皇毅背著手,道:「葵伯清,為父昨天給你的功課呢?」

「……母親大人早點回來!」說罷,伯清就連滾帶爬地跑回府裏,連奶娘都追他不上。

皇毅握了一下我的手,「我送你去城門。」他將我扶上了馬車,在車內,他沈下聲音道:「去就去,不想去就回來,別多想。」

「你覺得我會做好嗎?」做好你的妻子和伯清的母親。

「這是本官通過的任命。沒利用價值的,就給我滾出朝廷。」他頓了頓,「這把年紀還這麽蠢嗎?女人當然要保持適當的距離感才能捉得住丈夫。棒下出孝子,我回去揍他。」

「……旺季大人有打過你嗎?」整天就想抽孩子。

「……」

我捂著嘴憋笑憋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他擡手捂額,「別瞎想,罰他抄書而已。」

「……」那還是揍一頓算了。

皇毅冷冷地挑起嘴角,「當然是挑著他不喜歡的來,這才能最快收效。」

「我們慢慢細細地來好了。」用心地,經營好我們的家。

「不,」皇毅道,「手腳給我快一點。」

我笑著說:「是,我知道了。」

馬車停了下來,皇毅按著我的頭,低頭用力吻了一下我的額,然後掀起車簾下去,早就等在城門的崔昌豐上了來。

然後我和歐陽、兵士,起行去了碧州。

大半年後──

「師姐,就該清了他們。」昌豐望著我們私下所得的貪官賬目,臉色陰沈。

我喝了一口水,接著看公文,「現在不是時候,先解決疫情再說。」

「我知道。」

我擡眼瞧了瞧他,然後站起來,慢條斯理地折起衣袖,微笑著說:「昌豐。」我招招手,讓他過來。等他走近了,便拉上他的衣袖,在他的呆楞之下將他一把摔在地上。對付不怕抄書的人就該揍,哈。

「……」昌豐躺在地上,傻了眼。

「去請州牧有空時過來一趟,新春朝賀又到了。」我退開一步,笑瞇瞇地說。

「……矣?啊、啊啊,是!」昌豐傻楞楞的,聽話地去了。

被擊破成熟臉容的昌豐真可愛,哈哈哈哈。

上治十四年的新春朝賀,由於碧州事務繁忙,州牧抽不開身,便由我代表上京朝賀。自然,還是少不得讓人頭痛的事,但是,又能看見家人了。到底是孩子,忘性大,再見時伯清對我有些微的陌生感,好在多聊了一會兒後,他又像我走以前一樣粘我了。

紅秀麗,亦臨近生產。

這年的宮宴,除了各位官員,還有紅家的人到場,久未相見的合百也在。早上的百官宴會和大朝會過後,我便換了誥命服飾到了後宮,晚宴時便只剩下高官位的朝臣。漸漸的,酒過三巡後,男賓女客都分了開去,我們這些女性都圍在了身懷六甲的秀麗身旁。

「伯清好吧?」坐在身旁的百合問道。

我微笑著點點頭,「是的。你與黎深?」

百合撇開了臉,「他還不是這樣……」卻是喜樂的表情。她轉向柴凜,「凜夫人,抱歉,上個月的紅家刺客無意嚇著遠姬的。」黎深對悠舜的孩子還是鍥而不舍地偷著。

柴凜不愧是柴凜,只見她淡定地說:「遠姬說改日定當到紅州看看紅叔叔。」

……了不得的孩子。

縹家的大巫女、前最高女官縹珠翠望著秀麗,「娘娘,你需要休息一下嗎?」

秀麗搖搖頭,笑著說:「沒事。啊,是了,十三姬,剛才司馬禦史來過找你。」

於是我們一應人都將目光默默地投向了十三姬。

十三姬咬牙切齒了一陣子,然後小手一揮,「司馬迅?不認識。」

正在說著話間,我在轉頭時看見與來俊臣、姜文仲一道站在旁邊的皇毅,舉著小小酒杯的他正望著我。我向他笑了笑,轉回頭,抿了一口手上的果酒,轉頭再看去,他還是在看著我。

鶯歌燕舞,絲竹之聲不絕於耳,在重重隨風搖曳的紫色紗絹之間,男女客人相隔著道道回繞彎曲的小河。河邊,是白玉石雕成的欄桿;欄邊,是杯杯碟碟間的觥籌交錯。在漆黑的夜間裏,懸在廊下的燈籠,光芒益發絢爛。

我想起了我第一次以章家小姐的身份去妓院應酬的那一天。那天,皇毅是剛剛掀下大案的監察禦史,我是個連多喝點酒都會吐、初出茅廬的小商人。皇宮的氣勢和妓院自是不同,卻都是華美得讓人炫目。稍不留神,就會找不著應該註目的人,被泯滅於五光十色之中。

卻是不知怎的,我很清晰地看得見皇毅灰藍色的眼睛。

看得見那夜抽掉我頭上金釵的他。

隔著這些,穿過回憶,我和皇毅相互凝視。

我轉回了頭,沒一陣子,又轉過去,他還是在看我。

……這是在幹什麽。

我突然有點惱,轉開臉去抿了口酒,再轉回頭,他還是在看。皇毅擡起了手,向外面一指。我偏開頭去,擡起袖掩嘴輕咳一聲,掩去笑意。趁著眾人談興甚佳時,我靜靜地退了出來,走到了宮中湖心的一座小亭。

遠遠的,我就看見皇毅已經等在這裏了。

慢慢地,向他走近。

皇毅走了下來,伸手扶著我踏上亭前的臺階。

「冷嗎?」他拂了一下我的額發。

我搖搖頭,「剛剛喝了些酒,正暖和著。」

「喝了酒還吹甚麽風?」皇毅皺著眉低斥一聲,給我圍緊了披風,「十五那天,想出去嗎?」他問。

我想了想,搖頭,「我怕會冷著伯清。」

皇毅挑挑眉,「誰說要帶他出去了?」

「……啊哈?」我噗嗤一笑,輕捶了他的肩頭一下,「那好,都聽你的。」

皇毅將我鬢邊的碎發繞到耳後,手下擦過我的耳際、側臉。我低下了頭,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我稍稍側身,靠了在他的身上,聽著他說話時胸膛的微微震動,與他輕聲地說著話。

話題不知怎的繞到了樂曲上,興致一起,皇毅去了讓人搬來琴。他為我焚了香,幫我凈了手,然後扶著我坐在琴前。我理好衣袖,站在一旁的皇毅拿出了他的龍笛。

我們相視一笑,同時奏起。

自然是那一首高山流水。

伴著湖邊小河的淙淙流水聲,皇毅的龍笛帶著歲月沈澱下來的古樸味道不徐不疾地響著,我低頭望著琴弦,微笑著相和。他倒是真的好興致,有時候反過來和我。幸好我的功課沒落下太多,便與他玩著,不時將主和相調。

雖然置身於宮廷中的亭臺樓閣,但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想奏起這一首,遙想碧落之外的高山和流水。

新年一過,我便回了碧州。在櫻花綻放得最美麗的時候,貴陽傳來消息,秀麗誕下一位公主,然後,崩逝,舉國服喪。

聞得此訊,我靜靜地除下官帽,接過小吏遞來的白布,覆上,再重新戴好官帽,繼續處理公文。

雖然悠舜早已告知於我紅秀麗的時間剩不多,但說實話,我對於她的死還是覺著有那麽一點突然、那麽一點不真實。《彩雲國物語》的女主角,逝世了?

這一次,還有誰人的肩頭可以讓那位容易流淚的王靠著來哭鼻子?

「三娘,」歐陽玉叩了叩門,未等我應便推門而入,「封吧。」他的表情略帶了一點僵硬,眼神卻毫不動搖。

碧州瘟疫至今已經爆發了兩年,卻還是苦無治療之法。歸功於前任州牧榷瑜處理得當,州府尚能階段性地控制瘟疫的擴散範圍,但一直都沒有療法,瘟疫還是一點點地蔓延開去,與碧州接壤的藍州州境上都出現了零星的案例。

碧州州府頂著壓力,封過村,封過縣,現在,也該時候封州了。

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家人都在碧州的歐陽玉,作出了這個決定。

我站起來,向他斂衽行禮,「對不起,歐陽大人,下官沒能從首都找來療法。」

歐陽玉將我扶起,卻是自己反過來向我行了一禮,「謝謝你,章官吏,趁著新春又為碧州找來了更多的糧食物資。」

我連忙羞愧地側身避開。

我們對視片刻,然後整了衣冠,斂衽對拜。直起身,我向他笑了笑,歐陽楞了一瞬,亦微笑起來。

碧州,即日封州,成為不準再有人出入的疫州,違令者斬立決,同時馬上通報貴陽,要求禁軍趕到碧州協助執行封令,大軍壓境。

因為,碧州軍的家人都在碧州啊。

在此前,惟有先請來州境上的藍州軍和紅州軍協助了。一個人都不能出去。

歐陽在政令上用印簽字後,我亦在其後副署,蓋上官印,攏著袖,簽下我的名字。

碧州州尹,章澤蘭。

停筆,我望向窗外烏雲密布、山雨欲來的天空。

皇毅,伯清。

我不怕死。

卻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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